在点开这部电影之前和之后的一段时间，我都没有想过会为此落笔。

《花漾》，很美的名字。花儿飘漾，花自飘零水自流，无依无靠，绝世独立——除了有影子为伴。

影片比想象中好上许多。古色古香的色调，繁华中流露颓唐，咿咿呀呀的闽南语唱腔，竟然无比隽永。

被放逐的小岛四面环海，哪知上面藏着温柔乡。就像影片结尾沦为说书先生的乐师讲述的那样，小岛上的人们安居乐业，被放逐，却是人间天堂。

岛上有一间花漾楼，是从前的歌妓花月娘开的，里面有一双孪生当红歌妓，白小雪，白小霜。一舞倾城，一曲倾世。

并无怎样显示岛上是否有赌场或开着赌局，可不可否认，这部戏中所有的主要人物，都是疯狂而标准的赌徒。

白小雪，如名字般，雪白。一袭白衣翩然的小雪，似乎拥有标准故事情节里对女主的描述，天真善良，纯洁圣母。她和妹妹白小霜一起苦心隐瞒被患有麻风病的父亲传染的事实，却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个人——无论是无意撞破秘密的丫环，还是被月娘安排“过风”救命的乐师。小雪爱上了乐师，宁肯被关进下房、甚至被流放海上的命运，也不愿伤害心上的爱人。在小霜的帮助下，小雪隐瞒得麻风病的事实，跟乐师乘船离开岛上。她用她的悲悯，豪赌乐师不离不弃，豪赌一场爱情。

乐师文秀好像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。在他的角度，大约是误闯桃花源。我在他身上，看不到爱情。最初小雪于他，是音乐上的知音，但当他听见小霜的歌喉，立刻便被吸引；他对小雪的照顾，怜惜的意味似乎更重。他，只能是被动的赌徒。

白小霜，如果被世人看到，就会被认为，是那朵倒影吧。有人说，双生子中有一个是天使，另一个必然是恶魔。小霜比起理想化的姐姐小雪，现实得近乎残酷，就连眼神都大不相同——小雪的眼里有希望，而小霜，说是绝望亦相去不远。为了自保，她可以欺骗，可以杀人，毫不手软。她一身灰黑的色调，藏在姐姐的背后。她的心坚硬如铁，却唯独对两人柔软。直到小雪被月娘识破患病，小霜才从影子里走出来，世人才发现，小霜有比小雪更迷人的风貌、更优美的歌喉、更曼妙的舞姿——她甚至让富商李二少毫不迟疑一掷千金地迷恋。因为孪生姐妹之间奇特的感应，两人一直误以为得病的是小雪，当小霜获悉得病的其实是自己，她设计了小雪的逃离、刀疤的决裂，过风给李二少。她玩弄爱情，用意乱情迷去赌一场生的胜利。

刀疤是个海盗，身手不凡，心思单纯。他是白小霜口中的“兄弟”，却是她心中除了姐姐外的软肋。比起小雪和乐师所谓的琴瑟相和知音难觅，刀疤和小霜之间的默契更加浓烈而纯粹。刀疤是可依赖的良人，可惜他没有钱，他只能捉不值钱的小海鱼给小霜，让她和被困在玻璃鱼缸里的小鱼一样同病相怜；他在人群里注视台上的小霜，去探望被关起来的她，即便心碎于小霜和李二少之间的纠缠，也只是默然成全。因为那是小霜的选择。他甚至想要带小霜一起逃离，却被小霜拒绝。他冷眼看过一个一个赌局，殊不知不知不觉中，他也成了赌徒的一员。

海爷是海盗的头领，讲义气有威望，不肯为洋人辖制，不肯被朝廷招安，铁骨铮铮真汉子。他跟花月娘是多年知己，更是情人。这样的界定其实很不好分，情人并不一定是爱人，因为他们太了解彼此。海爷跟月娘商量所有的事情，生意、困境、过往、未来，他们调情但不谈情。海爷同流连花漾楼的李二少串谋，佯装绑架了他，见到了孤身来赎丈夫的甄芙蓉。海爷这样的汉子，怎敌得过一壶绵柔但烈性的酒的诱惑？甄芙蓉这样的性情，海爷沉寂的爱情一发不可收拾，他跟她回家。海里的鱼儿爱上了岸边的荷花，这样的赌局不可谓不宏大。

月娘深谙人情世故，她的情意隐藏的很好，着身于细节。一枚平安玉佩，一段辜负深情。她看似下注最少，实则不过为了自保。花街的女人，看尽人情冷暖，也许只有爱自己，才最实际。

李二少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。入赘甄家，却仍保留着读书人的酸腐脾气。家有如花美眷，仍流连温柔醉乡。他应下了小霜的赌约，以自己被绑架为由，骗取妻子甄芙蓉前来赎身，甚至一而再地抛弃她。他根本不值得甄芙蓉的款款情深，也只引得他倾心的小霜轻蔑一笑。

甄芙蓉之烈，是人之始料未及。她是柔弱的商家小姐，也是坚韧的当家砥柱；只身千里救夫，团圆是她的支持，可惜造化弄人。自尽虽不明智，却是她烈性的表现。她被海爷所救，一夜缠绵，得到庇佑，混乱纠结中，真心放在哪端，许只天晓得。

赌局已经开启，下好离手，落子无悔。

相对简单的是，白小雪离开海岛，跟乐师文秀开始新生活，当她坦白自己身患麻风，文秀却落荒而逃。小雪伤心欲绝企图自尽，跳崖前看到了小霜的字条，得知其实自己并没有病，却永远飘零，姐妹分离，只有黯然离去。悔悟的乐师看到飘落山崖的衣物，以为小雪已死，哭瞎双眼。许多年后，瞎眼的说书先生在乡村遇到恬淡贫苦的村妇，一遍一遍讲述花漾的故事，却相见不相识。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，也许便是错过了。他们都输了赌局。

李二少骗了妻子变卖家产的钱替小霜赎身，买房置业，打算如花美眷似水流年。可新婚之夜却被患了麻风病断指的小霜吓坏，烧了新房仓皇而逃，下落不明。被李二少欺骗的甄芙蓉在回乡的船上落水自尽，她的刚烈唤起了海爷的爱情。海爷将跌碎的平安玉佩用信鸽还回月娘手里，断了情意。屈从了海爷的甄芙蓉，带海贼们回家。谁知甄家管家已经联络了官府，在甄家院子里布下天罗地网、瓮中捉鳖。当海爷在官府的夹击中左冲右突时，关在房门内的芙蓉应当也是饱受煎熬，可是她终究没能开门救他——她刚输了一场赌局，再也赌不起。这四个人，没有一个人赢。

我最喜欢的白小霜，却是无心插柳，大概是唯一欣慰的结局。她用爱情赌幸福，可惜这爱情并不是她施予的，只是一场笑话。得知生病的是自己后，小霜大约想到了要去死，反正她根本没有活路。在那个台风夜里，她和刀疤缠绵一吻，何尝没有想过用月娘的方法将风过给他自己获救？可是她终究没有，刀疤和小雪一样，是她的底线。如同李二少碰洒了她的鱼缸，她匆促推开她渴望的逃离、幸福，也要捡起一样，她嘴硬地说不相信爱情，只是因为她的爱情已经在看不见的时光里，全部付出。为了不连累刀疤，她跟他决裂，并赶着小雪。当过风的方法失败后，她被流放入海，她大约也觉得，这是最好的结局。她的罪孽太深，总会有报应的——即便那些罪孽是为了最初生的本能、保护在乎的人的本能，也不能被原谅，她自己都不能。可是她的刀疤来了。

刀疤跟海爷一起被困甄家，成功逃出后，劫后余生的他毫不犹豫去找他心爱的小霜。真正的爱情面前，没有任何迟疑，即便她得了麻风病身体残破，即便会传染也许他也会死，也不怕。因为，他说，我们本来就是孤魂野鬼了啊。因为他们只有彼此，相依为命。

这里只有刀疤的爱情，纯粹而透明。一如他珍视的玻璃鱼缸，只为了帮他的小霜捉一条陪伴的小鱼。小霜因此得到救赎。无论结局生死，至少他们赢得了这场赌注。

赌徒的信仰是什么？也许，只是成王败寇，愿赌服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