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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几天一个记忆片段总会出现,在我的脑海中来回盘旋:五年前我读初三,快要中考的日子之于我十分单调辛苦。每天下午活动课我总会去新建的图书馆自习,但复习一会儿功课之后目光总会移向傍边书架上的杂志。那时候图书馆里并没有很多书,大多数是同学们捐的旧杂志。然而就是这些杂志令我在日复一日的功课中感到慰藉。《世界博览》,《中国国家地理》,《阅读与鉴赏》……我一一记着这些书,记着它们为我带来的感动。我对死记硬背应付考试的功课感到无奈,却贪婪汲取我所感兴趣的、在我看来新奇美好的东西,尤其是那些关于旅行冒险,异域见闻的文章,总能使这个姑娘幻想。那些一时学而无用的东西,一度令人着迷: 中国人姓氏的研究,全球绝美的旅游胜地,香水知识,国外色情产业链,贪官洗钱的路径,花样调酒……我甚至研究了好几天葡萄的品种,现在还记得:赤霞珠是高贵的红酒葡萄之王,颗粒小、皮厚、晚熟,酿成的酒色泽深浓,最能表现黑加仑子味,蜜瓜味;黑比诺是名贵红酒用葡萄的皇后,温柔清雅……说到白葡萄呢,霞多丽风格各异,品质价格也参差不齐;麝香葡萄,也就是玫瑰香或蜜思嘉,颜色可以从白到红甚至是黑色,其中白麝香葡萄被视为古老而高贵的品种;雷司令耐寒抗冻,是德国寒冷地区和法国阿尔萨斯地区的主要酿酒品种,所酿的酒种类多、变化大,从干型到甜型均有,也是酿制冰酒的主要品种……15岁少女懵懂,依稀记得自习室里会有坐在对面直勾勾盯着我看的男生,然而五年之后,在我印象中最让人砰砰心跳的,是那些路过人心的句子与想象之中的美好图景。
我的中学时代不很乖,却也没有很跌宕起伏,而有些片段就是很美。我知道,最美丽的不是赤霞珠波尔多,不是青海湖纳木错,也不是朗姆马提尼黑俄罗斯,而是那时候的自己,那个心有所爱所求的单纯的安静的自己。
最美不是下雨天,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。
五年后,我终于有机会真切的踏上原先在杂志中看过无数次的地方。在奥胡斯芬芳整洁的小街上,瑰丽晚霞布满整个天空,巨大的橙黄色太阳在颤动的光中徐徐下沉;在北极圈内的小镇,午夜的风雪针芒般打在脸上时,我忘记寒冷,僵直的立在雪地中,看到竖直的绿色极光;在罗马,梵蒂冈与佛罗伦萨,美惠三女神们,奥古斯都大帝们,戴安娜与海神们,在古老的油画中,在高鼻的雕塑中注视你;在欧洲之巅海拔四千多米的少女峰,山下繁花似锦山上白雪皑皑,我可以想到当年勇敢的攀登者和铁路工人们经历了怎样的艰辛;到瑞士,我随心而行,在火车和轮船间上上下下,优哉游哉的独自晃过十几座小城……
最难忘的有两次。第一次在巴塞罗那——我梦想中的城市。想去巴塞罗也源自初中。我清楚的记得当时英语课本上有关于建筑学的内容,讲现代派和自然派,继而自然而然的说起高迪,说起巴塞罗那,说起1992奥运会……期末考试后,学校给孩子们颁奖,我得到两本有关欧洲的书,于是细细的看,也看了桂尔公园,也看了圣家堂。心向往之。没想到的是,我这么快就触到这“遥不可及”的梦想。当我站在圣家堂,这巨大的艺术品前,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眼前这突兀不凡的,纯净的抽象的粗犷的大家伙就是安东尼-高迪毕生的代表之作。走进教堂,我注视斑斓的彩色花窗,正十几边形的高大立柱,穹顶上复杂的几何结构与三角形竖琴,心里想,高迪,你是谁。谢谢你。我看到一百年前的一个清晨,当第一缕阳光射进哥特区,整个巴塞罗那老城开始苏醒。诞生立面下,在高迪缔造的那些造型独特、线条繁复神秘的建筑中,当时教堂里正在进行一场弥撒,他们在放圣歌,万福圣玛丽亚……我甚至想,如果这个时候死掉,我也不会后悔。
事实上,这个念头在这半年中已经在我的脑海中出现数次。在巴黎塞纳河左岸,坐落这曾被誉为“欧洲最美的博物馆”的奥赛博物馆,主要收藏19、20世纪印象派画作。久久伫立在塞尚,高更,梵高,莫奈和雷诺阿的作品前,我感到内心充满了感情。安静,狂野,纯净,喧嚣,偏执。我的内心变成一汪清水,却马上要满溢出来。眼泪也就跟着溢出来了。还记得日本人清冈卓行写《米洛斯的维纳斯》,说那失去了的双臂正浓浓地散发着一种难以准确描绘的神秘气氛,正深深地孕育着具有多种多样可能性的生命之梦……日本人的情感细腻,还有一个我忘了名字的作家(是川端康成吗)分析塞尚苹果的色彩,写自己如何因为看到午夜里一朵花而潸然泪下。在这些画作前,我理解那种感情,被这美搞得敏感又脆弱,表面安安静静站在人群中,心里早翻江倒海,一片汪洋滚滚了。从那浓重或细腻的笔触、所用或明朗的或灰暗的颜色中,我感觉到画家内心强烈的、安静而几乎疯狂的戏剧感受。 我知道思璇觉得我很慢,一直在等我,可是我真的无法加快脚步。在奥赛,这个十九世纪的老式车站里,有莫奈的睡莲,有安格尔的泉,有加米勒·皮萨罗的红屋顶,有罗丹白色的地狱之门,陈列着青春艺术风格的大床,坐椅,壁炉和玻璃门厅……我默默看着,眨不动眼,周围游人如织,好多人用照相机记录珍品,可我一张照片都没有照。在那时照片是多么无力。
现在回忆起来,都觉得心潮澎湃。很多时候我是不喜欢自己的,偏偏就在这时我迷恋自己。
最美不是下雨天,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。
还有你们,我亲爱的朋友,你们让我很爱自己。栓和寒露,我一直都记得初到丹麦,我们有多么好奇兴奋,怎样在不断走错路的过程中熟悉并爱上这个异乡城市,怎样看着自己渐渐进步的厨艺穷开心,怎样在异国他乡相依为命,见证着彼此的成长又分享着共同的喜怒哀乐,让这八千公里远的土地充满家的味道;新加坡的好朋友,你们最经济最忍耐,我们无敌亚洲小分队牛逼哄哄的踏过东欧大地;Muffi,我记得生日前一晚你带我买的香槟,我记得我躲在你房间抽水烟和陌生人网聊,我记得你送我的兵马俑我无力带回国,我记得临别时你怀抱温暖;还有十年前的小同学,听你弹吉他唱歌的时候回忆滚滚而来有温暖也有辛酸。
还有好多人,他们来自香港,丹麦,韩国,日本,美国,马来,比利时,法国,墨西哥……如果详细些的话,我可以为每个人写一篇很长的文章。
What is the most beautiful one is not that raining day, but the eaves under which I have ever taken shelter from rains with you.
原来我爱的不是那些风景也不是你,只是当时的我自己,只是当雨点无声落在黑夜墨绿色的街道上时的那时候的我自己。